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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转载]美华转:可怜老炮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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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只有逃难的经验,他们的身分证明,学历,过去的资历,都是伪造的,甚至连名字都改了,他们后半辈子的人生,其实是变成另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,那样活着。

他们说「老炮儿」,其实美猴王不就是个老炮儿?但我今不是要说美猴王变成老炮儿的故事,我是要说我父亲的故事。我父亲是民国三十八年【1949】随国民党部队逃来台湾的,这没啥好说的,这类外省离散,流亡,最后在异乡过完一生的故事,之前已有许多;但主要是他们那样的人,在极年轻时,就真正经历了「死里逃生」,逃难的过程,背景全是灰溜溜、惶恐、一脸对于下一站能不能活着的无表情,或是挨挤在码头、船上甲板,提背着包袱,麻绳绑的皮箱,或是脏兮兮的孩子,这样的人群。那种对生存的幽黑认知,像一个机伶伶冷颤,一哆嗦就跑到灵魂的最底层。我小时候印象中,父亲那些一起逃难的弟兄,他们聚在一块儿时,或是在我家那破烂房子的客厅,或是到其中另一个谁家同样也破烂小屋的客厅,他们拿着漱口钢杯或玻璃瓶喝着烂茶叶泡的热茶,抽着烟,大声说笑,但他们都好像梵谷那幅画〈食薯者〉里的男人,被命运剥夺到一种油墨干印到纸上的倒霉者的温柔。他们会去偷公家汽车的轮胎转卖,或饿翻了偷钓人家中学校园里水池养的乌龟煮来吃,或是偷翻进无人的空屋,在里头住个一年半年,他们在讲这些事时,脸上调皮笑着,毫无道德负担。他们生命里,都遇过被自己的长官出卖(或应说在高层的权力斗争中,作为小卒棋子牺牲)之事,所以从深沉的惊吓,长成一种虚无,不相信官家的拗执。有人欺负他们兄弟其中之一,他们即使已有妻小了,即使散住在台中,中坜,桃园了,还是抄家伙,搭那年代的慢火车,一伙人会聚去讨回公道。他们在自己的生活圈都是孤鸟,影影绰绰知道真实人世有个国家机器在运转,有人会去碰不该碰的那黑暗核心,而消失;他们小心谨慎,绝不去惹警察,理平头穿黑中山装的便衣,军人,或侦查局相关的人。落单来看,他们就是个平凡无奇,小小的中学教员,水利局乡公所的小职员,或小镇的杂货店老板,他们慢慢老去,就成了老炮儿。

但他们算老炮儿吗?他们年轻时没有玩过,像历史比他们早一辈的老炮儿,年轻时杀人放火,捧戏子玩女人,老了在胡同里遛鸟笼。他们只有逃难的经验,在灰蒙蒙的十七八岁,那比电影场面还大的,人像灌香肠被挤进同一条命运的窄道里,他们曾在码头等船的恐惧,躁郁状态,把一个细故争吵放话要去告发他们的老头,几个人合力用毛巾摀杀了。他们的身分证明,学历,过去的资历,都是伪造的,甚至连名字都改了,他们后半辈子的人生,其实是变成另一个凭空冒出来的人,那样活着。等他们老了,他们的妻子和孩子,憎恶他们的对他人缺乏感性,硬屎堀一块,无法进入流变的新世界。但其实他们是真正看过人杀人,或是人在大批逃亡求活的同类中,像饺子落水,活活淹死。我父亲这些兄弟的其中一人,大约在四十多岁时,有次骑脚踏车载他的小女儿,在路口被一台疾驶的机车撞死了。奇迹的是那三岁的小女儿毫发未伤,故事被我父亲描述成,这个男人,在被车撞飞,空中转体的那一两秒,他竟能做出比跳水选手还繁复的动作:他回身将那柔弱的女儿捞回,抱在怀里,将所有冲撞的暴力吸收进自己身体。据说他死了多时还不肯瞑目,直到我父亲赶下台中,抚下他眼皮,说「你放心,我会照顾你这些孩子。」他才七孔流血,安心死去。

 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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